界面新聞記者 |
界面新聞編輯 | 彭朋
在蕪湖，你可以找到各種各樣的低空飛行器，比如這種不需要跑道就能起飛、時速高達550公里、可懸停的無人機。
4月9日，蕪湖聯合飛機科技有限公司（下稱“蕪湖聯合飛機”）對界面新聞透露，其正在研發的傾轉旋翼無人機，無需跑道、可懸停、起飛重量為6噸、載重2噸、續航12個小時、航程達3000公里，該機型將于9月下線，在珠海航展全球首發。
在位于蕪湖灣沚區的廠房里，一批飛機模具剛剛到貨，這些模具將用于制造該無人機結構零部件。蕪湖聯合飛機特地為這款飛機建設了25米寬的機庫大門。翼展17米，公務艙可載5-6人，經濟艙可載12人。
蕪湖聯合飛機副總經理梁曉康表示，未來十年或將迎來航空級無人機應用的爆發期，預估在2025年能實現該機型的首飛。
在蕪湖宣州機場（下稱“蕪宣機場”）周邊，已經崛起一座嶄新的航空新城。近日，安徽省加快培育發展低空經濟實施方案（2024—2027年）及若干措施（下稱《實施方案》）全文正式公布。根據《實施方案》，安徽將打造合肥、蕪湖兩個低空經濟核心城市。
蕪湖是國內最早發展低空經濟的城市之一。目前，蕪湖已經初步形成了自主可控的航空產業鏈，涵蓋了航空新材料、通航整機、衛星、無人機、發動機、螺旋槳、通用航電、航空部附件、臨空經濟、低空運營等。
2023年，蕪湖市低空產業產值已達400億元，同比增長26.58%。根據蕪湖市的規劃，到2025年，低空經濟相關企業數量突破300家，低空產業產值達到500億元。
“不出園區便能生產一架國產通航飛機”，說的是蕪湖航空產業鏈供應鏈的完整。從單個項目點，到單條產業鏈，再到產業群集聚，蕪湖花了十年時間。
2012年，蕪湖、宣城兩市宣布合作共建蕪宣機場?！笆形姓岢霾荒苤唤ㄒ粋€機場，要以機場為平臺發展臨空經濟?！笔徍袨硾b區航空產業發展服務中心（下稱“航產中心”）招商中心主任劉超說，選址灣沚區的申報提交后，蕪湖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項目。
2013年，在蕪宣機場旁邊，蕪湖市政府聯合軍工電子國家隊中國電子科技集團，共同投資組建中電科蕪湖鉆石飛機制造有限公司（下稱“電科飛機”），以技術許可的方式引進奧地利鉆石飛機公司的先進技術和生產線，為蕪湖航空產業打下“第一根樁基”。
蕪湖選擇的賽道是通用航空。電科飛機引入的DA42雙發四座飛機是一種固定翼飛機，在通用航空領域屬于高端通航飛機，航程長、商載大、安全性高。
通用航空（General Aviation），是指使用民用航空器從事公共航空運輸以外的民用航空活動，包括從事工業、農業、林業、漁業和建筑業的作業飛行以及醫療衛生、搶險救災、氣象探測、海洋監測、科學實驗、教育訓練、文化體育等方面的飛行活動。2010年8月，國務院、中央軍委聯合下發《關于深化我國低空空域管理改革的意見》，低空空域便是通用航空活動的主要區域。
蕪湖航空產業鏈的發端便是這家整機企業。
“整機企業對產業鏈的帶動力是最強的，蕪湖以整機制造為牽引，來盤活整個低空資源，帶動了原材料、核心零部件廠商的聚集?！彪娍骑w機總經理田滿林解釋道。
航空發動機是飛機的“心臟”。在成立整機公司的同時，蕪湖還組建了鉆石航空發動機公司，主營民用航空發動機。2015年，航瑞動力在蕪湖成立，主營軍用航空發動機。
造好的飛機需要場地試飛，但蕪宣機場還沒有開工建設，蕪湖便在電科飛機東南側修建了三元通用機場。機場按晝間單目視飛行設計，建設了一條長1000米、寬30米的飛行跑道及相關配套設施。
2016年，首架奧地利引進、蕪湖制造的DA42雙發四座飛機下線，2017年8月，電科飛機獲頒DA42系列飛機生產許可證（PC），成為國內首家“國外TC（型號合格證）+ 中國PC”的飛機制造企業。
從2017年交付第一架飛機以來，電科飛機該機型連續六年交付量第一，市占率超過90%。但是，當年的航電系統、發動機以及核心部附件主要依賴進口，蕪湖提出了國產化的目標。
2017-2018年左右，田滿林發現慕名而來的企業越來越多，“企業來這里最重要的是覺得能成就事業”。航電系統被譽為飛機的“大腦”和“神經中樞”。電科飛機合作方安徽華明航空電子系統有限公司從市中心搬遷至蕪湖航空產業園，填補了綜合航電系統這一環。
航空產業是資金密集型、知識密集型和資源密集型的戰略性新興產業。2017年，由中國航空規劃設計研究總院設計的蕪湖航空產業園規劃形成送審稿，之后獲批。產業園近期規劃8.4平方公里，遠期規劃56平方公里，布局機場專用、空港物流、整機制造、航空裝備制造、航空維修、通航運營等功能板塊。
2018年，蕪宣機場正式開工建設。2019年，借著機構改革的契機，蕪湖市灣沚區正式成立航產中心，專門負責航空產業園的招商引資、招才引智、安商服務等工作。2019年以來，蕪湖市每年新增涉及通用航空的企業超過兩位數。
“這些知名企業入駐之后，我們就尋找它們的上下游企業去招商?！眲⒊嘎?。當時在全國范圍內，明確重點打造通用航空產業的地方政府并不多，蕪湖是獨特的存在。
但是航空產業的招商跟汽車產業全然不同，航空產線不具有可復制性，不具有可移動性?！吧虾Ｓ猩田w，陜西有西飛，南昌有昌飛，這些老牌航空基地的配套商就在身邊，依托大廠的小廠是不好招引的，那時只有研發自主的、完全民用的企業比較容易招引?！眲⒊f。此外，每架飛機生產出來之后都要取證，換一個地方生產則要重新申報取證、現場復核，這也是飛機產線不輕易搬遷的重要原因。
劉超認為，蕪湖最大的優勢在于營商環境。
近年來，蕪湖市出臺多輪產業扶持政策，灣沚區先后出臺了《灣沚區促進通用航空產業發展扶持政策》《灣沚區促進通用航空產業發展補充政策》等，從科技、人才、基礎設施建設、產業扶持等多維度促進通航裝備制造企業在產業園集聚。
“我們飛機要試飛，廠址要選在通用機場旁邊。產業配套也很重要，蕪湖的飛機零部件配套企業有幾十家，我們的TD220飛機選配的4種發動機，其中2種就是蕪湖生產的?！笔徍摵巷w機副總經理梁曉康說。
深圳聯合飛機是一家從事無人機等裝備研發、生產和服務的民營企業。2020年，深圳聯合飛機與蕪湖簽訂戰略合作協議，籌備成立蕪湖聯合飛機；2021年正式落戶，2023年7月項目投產。
蕪湖是聯合飛機在華東地區發展的根據地。蕪湖地處長三角和中部地區的交匯樞紐位置，向東可對接長三角豐富的資源，位居中部，水、電、地等要素成本相對較低。
梁曉康透露，集團在蕪湖規劃了生產制造基地、試驗試飛基地、應用示范基地、售后培訓基地，同時，借助蕪湖在上海松江建設的“創新飛地”，設立無人機研究院，打造“一院四基地”。
蕪湖聯合飛機需要尋找合適的試飛場空域。2023年夏天，在尋找數周之后，終于在軍用航空和民用航空空域之間的夾角中尋找到一塊可以試飛的空域。在航產中心的幫助下，一個30米*50米大小的起降點很快建好。
試飛還需要申請航線。得益于空域改革和東部戰區的支持，航產中心協助聯合飛機申請航線，新增航線需要5-7天獲得審批，每次飛行只需提前一天報備即可。
螺旋槳是飛機的核心部件之一。2021年，勁旋風航空科技公司連工人帶設備全廠搬遷至蕪湖航空產業園，它是國內首家集航空螺旋槳與旋轉翼設計、研發、制造、銷售、維修為一體的高新技術民營企業。
從項目選址到投產，其中涉及的種種行政審批、土地征收、設備搬遷、人員安置等問題，航產中心幫助勁旋風航空在一年多時間完成工廠搬遷和投產。
產業鏈最缺什么，蕪湖就補什么。當前，蕪湖航空產業鏈不僅完整，而且自主可控。2023年7月，鉆石航發自主研發的AEC2.0L航空發動機正式獲得中國民用航空局頒發的型號合格證，標志著國產通用飛機迎來“中國心”，成為我國首個完全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通用航空發動機。
截至目前，電科飛機、海鷹無人機、航瑞動力、華明航電等企業攻克24項卡脖子技術，取得20項國內第一。蕪湖航空產業整機重點核心部件自主配套率達到100%。
蕪湖因此獲得業內贊譽：“大飛機看上海，小飛機看蕪湖?！?/p>
2021年，《國家綜合立體交通網規劃綱要》首次將低空經濟納入了發展規劃。去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提出要打造低空經濟等若干戰略性新興產業。安徽成為全國第三個、長三角第一個全域低空空域管理改革試點省份。
蕪湖比其他城市更早抓住了“低空經濟”這個關鍵詞。
2022年12月，蕪湖市成功舉辦全國首屆低空經濟發展大會，在深化產業及重點領域合作上取得系列成果，26個低空經濟項目簽約“落地”蕪湖。蕪湖市還宣布，通過“政府領投+企業跟投”模式，設立首只總規模5億元的政府投資母基金，吸引20億元基金投向低空經濟產業鏈重點企業。在第二屆低空經濟發展大會上，蕪湖市進一步達成36個合作項目。
今年，低空經濟首次寫入政府工作報告并被定義為“新增長引擎”。3月，工信部等多部門聯合印發《通用航空裝備創新應用實施方案（2024—2030年）》，提出打造新型通用航空裝備先進制造業集群。
政策出臺后，多個城市競相爭奪“低空之城”，既有深圳、上海等一線城市，也有鄭州、成都等中西部城市。安徽則明確提出要打造合肥、蕪湖兩個低空經濟核心城市。
早在去年10月，《蕪湖市低空經濟高質量發展行動方案（2023—2025年）》（下稱《蕪湖方案》）發布，到2025年，低空經濟相關企業數量突破300家，低空產業產值達到500億元。
根據《蕪湖方案》的布局，灣沚區要以航空產業發展核心區建設為基礎，以蕪湖航空產業園為載體，打造國內通航整機制造產業基地和航空零部件生產制造基地，建立航材儲備庫。到2025年，形成10家以上在國內具備明顯競爭力的整機產品和通用航空整機制造龍頭企業，關聯企業超過200家。
“整機企業基本不招了，我們現在的重點是核心部附件，理想的情況是每個環節至少有兩家企業?！眲⒊硎?。
除了最近風頭正盛的eVTOL。eVTOL（Electric Vertical Take-off and Landing）是一種采用電力驅動的電動垂直起降飛行器，被稱為“飛行汽車”，主要瞄準城市內、城市間的短途飛行需求。
劉超透露，蕪湖接觸了全國多家eVTOL企業，有的企業已經談了數年，有機會將示范性、引領性的eVTOL企業引入蕪湖，打造自己的品牌?！袄碚撋洗蠹也艅偱艹?00-200米，還沒有拉開多大的距離，相信再有兩年左右時間會迅速分化，有的企業可能實現規?；a，先從國外開拓市場，而有的企業可能還停留在紙上?！?/p>
事實上，最早布局通用航空產業的蕪湖，也最先觸碰到行業發展的天花板。
首要問題是誰來管理低空經濟、如何填補規則空白的問題?！稛o人駕駛航空器飛行管理暫行條例》今年正式施行，規定25公斤以下的無人機無需取得適航許可。但是，這一新規仍有待落實。企業反映，一些地方政府在對無人機招投標時要求機型已取證，導致25公斤以下的無人機反而無用武之地。
其次是空域和航線審批的問題，目前還無法達到“想飛就飛”的程度。
去年電科飛機向國內客戶交付了國內首架DA42私人定制飛機，除滿足私人飛行外，客戶還把飛機共享出來供飛行愛好者體驗?！氨热缥矣休v車，每天只能在地庫旁邊轉一圈，不能在確定的時間到另外一個地方去，誰會買呢？但私人飛行消費市場正在興起，如果未來想飛就飛了，那么這個消費群體自然而然就會涌現出來?！碧餄M林說。
2022年12月17日上午，一架塞斯納208飛機從蕪湖宣州機場起飛，前往安徽旅游勝地黃山，依靠小飛機起步的低空短途航線正式開啟，節假日游客爆滿。
“這是低空經濟的應用場景之一，但不算典型。真正要成為標桿性應用場景，還是要容易搭建，要以高性價比的方式解決普通大眾的硬需求，飛起來方便，確實起到可復制的示范效應?！睂τ诮鼉赡甏蠡鸬牡涂战洕?，劉超的心態是六個字：等不得，急不得。
他理想的示范場景本應該是這樣的：乘客從蕪宣機場出來之后，買張票就能安檢上飛行器，經過十幾分鐘飛到高鐵站進站乘車。為此，他曾提出為一家eVTOL公司申請一條從蕪宣機場到高鐵站的航線，但是該機型獲得的適航審定單上寫明，不允許穿越密集人群區域。
“再好的技術如果沒有應用場景的話，就不能推廣，不能形成技術積累，無法持續進行技術迭代?！眲⒊J為，現有的規則對低空應用場景的探索并不友好，未來以eVTOL為代表的新型飛行器極有可能最先從國外打開市場。
新政迭出，資本助推，社會熱議，企業摩拳擦掌。
在無人機領域，蕪湖聯合飛機既有不到6斤重、可巡查管道的小型無人機，也有可作為“空中移動基站”的Q20四旋翼無人機，還有可載重200斤的TD550無人直升機。在應用場景上，聯合飛機的策略是先從物流為主，再逐步探索載人。
“未來，無人機送貨就像現在點外賣一樣簡單，在App下單，輸入起點和終點，就能自動生成路線，無人機自己就去配送了?！?span>梁曉康表示。
在有人機領域，電科飛機DA42廣泛用于飛行培訓、應急救援、航空護林，海事空巡等眾多領域，也可作為商務飛行、旅游觀光。田滿林認為，未來城市物流以及邊遠地區的航空物流和大眾對飛行的熱愛，或許是低空經濟的一個增長點。
劉超指出，在低空經濟領域，蕪湖目前最大的優勢仍然是制造。無論將來有怎樣的新型飛行器，當需要制造生產的時候，蕪湖數百家航空企業可成為強有力的供應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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